【短篇】濒死之王
“救救我们的大王吧。”
“救救他。”
-1-
连续加班两周，手头上的项目终于搞完了。
我拖着沉重的身体，缓慢向家的方向移动着。
远处巨大的蓝色招牌，在黑夜里格外显眼——水产市场，那是我即将到家的标志。
按理说，这个发光的招牌对于我，就像是黑夜海上的一座灯塔。
可我却格外讨厌它。
我租住在水产市场后面的小巷里，这里距离公司很近。想要回家，必须先经过这里。
这里的路灯年久失修。
永远潮湿、阴冷，散发着腐臭和血腥味。
我妈迷信，从我小时候，她就联合我姐一起，念叨我八字太轻，容易沾上不干净的东西。
念叨得多了，就连我这个唯物主义大好青年，都有些敏感起来。
久而久之，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小。
这就是我讨厌水产市场的原因。
一到晚上，它就像是个浑然天成的恐怖片拍摄基地。
-2-
起风了。
那股令人作呕的熟悉味道，直往我鼻孔里钻。
我掏出手机，照亮脚下的路，顺便看了一眼微信群聊。
同事小雅：“你们越说越离谱了，我都有点怕了。”
同事小李：“都是添油加醋闹着玩的，别怕！”
同事小马：“哈哈，李姐放心，谁会把这种幼稚的鬼故事当真啊。”
他大爷的，我会。
一股湿冷的风吹来，我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出来。
本已经逐渐淡化的记忆，一下子涌上脑海。
-3-
今天吃午饭的时候，工作组的同事小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，问我们“听说了吗”。
她说最近公司附近，有奇怪的事情发生，这栋写字楼上的好几个人都撞见了。
“什么事啊李姐，快讲！”小马端着半杯咖啡，伸着脖子挤在我旁边。
“有一伙小孩儿，不论白天黑夜，见了人就不让走，嘴里来来回回说着几句重复的话，可吓人了！听说，隔壁公司的莉莉就撞见过。”
“噢哟！飞天意面神教来传教了？”小马说。
“你别开玩笑。”小李压低声音，“据说那帮小孩儿说的是，‘救救我们大王’什么的。”
“明白了！碰上几个葫芦娃呗！”小马大笑起来，其他人也跟着笑。
“葫芦娃救的是爷爷，只有那几个蛤蟆精、蜈蚣精才管蛇精叫‘大王’呢！你到底有没有童年啊小马？”小雅说。
大家笑得更大声了，当时我混在其中，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，甚至有点无聊。
哪知道。
它后劲儿那么大啊。
-4-
关掉微信，我继续往家走。
“这几个破路灯，到底啥时候能修好？”我小声嘀咕。
一到晚上，水产市场就没什么人了。
附近很安静，只有我们“噔噔”的脚步声。
等一下。
“我们”的脚步声？
我立刻停下来，竖起耳朵仔细听。
前面传来轻微的脚步，节奏短促，偶尔一分为二。
“是附近的居民吗？”
正疑惑时，小巷的尽头处，迎面走来两个身穿白裙的小女孩。
“你大爷的，怕什么来什么。”我努力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，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依靠着唯物主义者的最后一丝理智，我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。
“住在附近的小孩嘛，没什么可怕的。”安慰自己的同时，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，“千万别找我搭话，千万别……”
我低着头偷瞄着她们，只见那两个小女孩，正朝我直直地走来。
完了。
难道我妈没说错，我真是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？
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。
越来越近。
小腿止不住地发抖，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，身体僵硬，动弹不得。
“叔叔……”其中一个小女孩开口说话，她的声音格外奇怪，有气无力。
我面如土色，屏住呼吸抬起头，撞上她的目光。
“啊！”只见那两个小女孩同时大叫出声，惊恐地看了我一眼，转身跑走了。
-5-
我还没跑，她们跑什么？
这下四周彻底安静下来。
我愣在原地，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。
据说，小孩子能看到……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。
我猛地回头。
背后空空如也。
“是我过度紧张了。”揉了揉脑袋，我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。
那两个小女孩惊恐的表情印在我脑海中，挥之不去。
一路上，我不断回头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。
-6-
到了家，我终于松了口气，走进卫生间洗手。
瞥了一眼镜子，我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大爷的，原来是这样啊！”
连续十几天没日没夜的加班，镜子里的我胡子拉碴，像个不好惹的逃犯。
怪不得那两个小女孩，见了我就跑。
我如释重负，匆匆洗了个热水澡，躺回床上，沉沉睡去。
-7-
周末的时间总是眨眼就过去。
坐在公司楼下的小饭馆里，几个同事又开始谈论起上周的奇怪传闻。
没想到经过一个周末的发酵，这故事愈发夸张起来。
“就昨天傍晚，那会儿天还亮着呢！前台那个新来的妹妹，你们知道吧？”小李眉飞色舞，“她从水产市场出来，撞见两个小孩，愣是缠着她不让走。一会儿说‘救救我们大王吧’，一会儿又说‘再晚就来不及了’，把她吓坏了！”
“男孩还是女孩？”我想起周五那天晚上的事，浑身开始发麻。
“这我哪儿知道！”小李越讲越兴奋，“后来那个前台小妹心一横，推开那俩小孩就跑了。”
“嗨！现在的小孩儿不都这样，这叫中二病。”小马嘴里塞着半只鸡腿，嘟嘟囔囔地插话。
“别管是不是真的，反正我都想好了，要真碰上那几个怪小孩，我不跟他们对视，也不跟他们讲话，抓住机会拔腿就跑。”小雅说。
几个人越说越离谱，我又想起那天夜里，两个小女孩惊恐的表情。
前台小妹遇到的两个孩子，会是她们吗？
她们怎么不来向我求助，让我救救她们的“大王”？
她们真的是因为我胡子拉碴的样子，才被吓怕的吗？
一连串的问题盘旋在脑海，我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钝痛，头昏脑涨。
-8-
这天一下班，我就找借口溜了。
今天状态不好，疑神疑鬼的，我可不想等到天黑再回去。
一路走到水产市场，正是热闹的时候，来往的顾客络绎不绝。
在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，我的心逐渐安定下来。
夕阳逐渐向地平线沉没，橙黄色的云朵连成一片，一直延伸到大地的尽头。
“救救……”一个幼嫩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。
一瞬间，我浑身的汗毛竖起，一股酥麻的电流沿着脊椎猛冲到头顶。
“救救……”
“我不回头，我不回头！”我在心里大喊。
“救救……”
正当我打算百米冲刺时，一只小手抓住了我的衣角。
“啊！！！”我忍不住大喊出声。
“舅舅，你怎么啦？”一个小脑袋从我身侧冒出来，“是我啊，你怎么了舅舅？”
我定睛一看，是我姐的儿子，我的小外甥。
……
虚惊一场。
“你怎么在这啊洋洋？”我拍拍他的脑袋，“你妈呢？”
“喏。在那！”我顺着洋洋的手指看去，我姐正站在一个卖小龙虾的摊子前，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得热火朝天。
“别告诉你妈我在这，不然她又要抓着我批评教育。”我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，“洋洋，拿去买好吃的。”
“好吧，谢谢舅舅。”
“我走啦，别告诉你妈哦！”
“好！”
-9-
接二连三的惊吓，让我彻底失眠，还得了重感冒。
在家休息了两天，眼看着这个月的奖金完全泡汤，我只好强打精神，回公司继续工作。
坐在电脑前，我昏昏欲睡。
正当我打算站起身，去卫生间洗个脸清醒一下时，脚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“救救大王！救救他！”两个白裙女孩从桌子下探出头来，伸出脏兮兮的小手，紧紧掐住我的脖子。
“你们松手啊！”我拼命挣扎着。
“来不及了！来不及了！”她们发出尖锐的怪叫，像鸟类，又像卡住的机器齿轮。
“松手！”
她们的双手，突然露出金属色，一下子变成四根钢筋，紧紧缠绕住我的脖子，越来越紧。
我不能呼吸了……
“喂，醒醒。”感受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我一个激灵弹起来，原来是小雅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？”她被我吓了一跳，“下班了，可以走啦。”
我揉了揉眼，望向窗外，橙红色的云朵在天空中翻涌。
他大爷的，是个噩梦。
这梦也太吓人了。
原来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，还好没被组长发现。
擦去额头上的汗水，我收拾东西，离开了公司。
-10-
一路往家走，又到了那片水产市场。
所幸今天时间还早，这附近还有不少人来来往往。
“老子这两天就搬家。”我咬牙切齿道。
我低头掏出手机，上下划动屏幕，准备给我做中介的哥们儿打个电话，咨询租房的事。
按下拨号键的手指，却瞬间停在半空。
“他大爷的，不是吧……”
我深吸一口气，惊恐地看着前方。
熟悉的两个小女孩站在我面前，仅有一步之遥。
-11-
“救救我们的大王吧。”其中一个小女孩对我说。
我想起同事们的话，低下头躲避她们的视线，双腿却像灌了水泥，沉重得迈不开脚步。
“救救我们的大王吧，再晚就来不及了！”另一个小女孩也开了口。
“大哥哥，救救他吧。”小女孩伸出手，紧紧攥住我的衣角。
我的大脑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，甚至忘记了和身边来来去去的路人求助。
“救救我们的大王吧。”
“救救我们的大王吧。”
这句话像一只心锚，重重扎进了我的心里。
我头脑一热，匪夷所思的话脱口而出：“怎么救？你们大王在哪？”
听我说完，两个女孩眼中闪过一丝微光。
“跟我们来。”其中一个女孩子拉起我的手，另一个推着我的后背。
我就这样，鬼使神差地向前迈出了脚。
我被她们一前一后带着，进入水产市场，一路向深处走去。
大脑嗡嗡作响，我明白，自己已经完全卷入了这场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中。
她们的“大王”该怎么救？
她们是大王的女儿吗？还是使者？
那个大王究竟是人是鬼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组织吧？
又是一连串无法解释的问题。
我面色凝重，任由她们推拉着，继续向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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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走到市场最深处，因为地理位置不好，这里的顾客少了很多。
“就快到了！”其中一个小女孩兴奋起来。
黏腻的水腥味，死鱼死虾的腐臭味，突然随着一阵风，钻进我的鼻腔。
“都跟你说过了，多养一天就赔钱一天。再卖不出去就直接炖了！”周围商贩的声音扎进我的耳道。
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。
我这是在干什么？为什么要跟她们来这里？
我疯了！
“我还有事，得走了。”我转过身拔腿就跑。
“大哥哥，别走啊！”其中一个小女孩死死拽住我的衣角，“已经到了，就是这！”
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只见一间商铺门外的墙壁上，贴着“小店转让，低价大甩卖”的海报。
下面的玻璃缸里，趴着好大的一只王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