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下一条鱼》
25岁生日这天，我服下安眠药，躺在金条堆砌的客厅里等死。
身边一片狼藉，散落着近几年最知名的畅销书，每一本都署了我的名字：
贺南恬。
我握着手机，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打给一些人。
比如我的男朋友。
按照我备忘录上的提示，他叫方无，曾经是我最崇拜的作家。
括号，现在不是了。
比如我的妈妈。
备忘录里写着：一定要记得，她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。
比如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们。
备忘录写得仓促，关于每个人只有寥寥几句。
在联系人列表中，还有一个名叫“鱼”的男人，我记得关于他的一切。
他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备忘录的人，也是我最痛恨的人。
最终，我还是打消了通话的念头。
备忘录上零碎的信息，已经不够支撑我和他们毫无破绽地对话了。
我想群发一条遗言——发挥我的想象，模仿正常人的口吻，使用一些表达情感的词汇，和他们道别。
可是我失败了。
这才想起，我的想象力早就卖给了鱼。
镶满宝石的钟挂在墙上。
我望了一眼时间，距离我服下安眠药，已经过去了5分钟。
我猜，我的胃正在灼烧，可是我感受不到。
再过不久，我就会陷入漫长的睡眠，结束这荒诞的一切。
就在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，墙壁突然扭曲，形成一个巨大的洞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。
“你还来找我干什么？”我问他。
鱼掏出一把算盘，脸上是商人精明的笑。
他说：“来找你做最后一桩生意。”
“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”我自嘲地摇摇头，“而且再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。”
鱼没有接我的话。
他拨弄算盘，把一张半透明的清单送到我眼前，上面记录着我向他出卖过的一切。
“难道你不想赎回它们？”他问。
他的话让我眼前一亮，随即认清了现实。
“不可能了。”我说，“我赎不起的。”
“不，你买得起。”鱼对我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笑，“其实你还有一样非常值钱的东西……”
-1-
22岁的生日那天，我送给自己一本方无的短篇小说集，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。
他是L站的驻站作家，而我是他最忠实的读者。
吹蜡烛的时候，我许了一个愿。
希望我写给方无的书评，能在众多书评中被他一眼看到，最好还能回复我几句。
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。
方无在我的留言下，回复了简短的三个字：谢谢你。
收到他回复的时候，我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。
截图发给朋友，她表示不理解，问我这有什么好高兴的。
“他给所有人的回复不都是一样的吗？”
朋友说的没错。
可看着评论区几十条一模一样的“谢谢你”，我依然很激动。
毕竟整个评论区有3000多条评论，而方无只回复了其中的几十条，其中就包括我。
这已经足够让我开心一整个星期了。
我感到一阵莫大的满足。
从那天之后，我开始更加认真地给他留言。
方无回复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，每一次都是一句熟悉的“谢谢你”。
就在我怀疑方无是不是设置了自动回复的时候，他写了一条长达三行的回复，给评论区一个名叫“阿梨”的人。
我点进阿梨的主页，发现她也是一名作者。
点赞最多的一篇小说挂在她主页最醒目的位置，评论区置顶了一条长长的评论，来自方无。
我把那条评论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原来那么会写小说的方无，就连书评也能写得这么精彩。
右手握着鼠标，不受控制一般。
很快，我把阿梨的主页翻了个底朝天。
她发布的短篇小说一共21篇，其中有5篇都有方无的评论。有的关于剧情，有的关于故事中的角色，还有的关于结局。
在阿梨最新的一条动态下面，也有方无的评论。
“今年的故事创作大赛要开始了，阿梨会参加吗？”
“会吧，方无呢？要参赛吗？”
“当然啦，那我们就一起加油，哈哈。”
简单的几句对话，经我丰富的想象力一加工，立刻变成一段相知相许的爱情故事。
我关掉电脑。
熄灭的显示屏中，映出我模糊的脸。
唯有嫉妒的眼神格外清晰。
-2-
我决定和他们一起，参加创作大赛。
等我真的打开word文档，坐在电脑前大脑空白的时候，才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。
比赛的主题是冒险。
我尝试着写了几个开头，很快就删了个干干净净。
勇者斗恶龙、大侠掉悬崖、山洞寻宝藏。
我一一审视自己的故事梗概，觉得它们实在是太过俗套，根本拿不出手。
准备比赛的两个星期，我无时无刻不在收集灵感。
每当想到一个点子，就煞有介事地记在手机备忘录里。
“天才！我真是个天才！”
可等我下班回到家，再打开备忘录去看时，又觉得它们每一个都如此无聊，完全不具备展开成一个故事的价值。
我打开L站，发现阿梨也遇到了一样的困难。
她发了一条动态——救救我，写小说真是太难了，写不出来啊啊啊。
方无的评论紧跟在下面。
“阿梨老师加油！”
看到两个人的热情互动，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了一下。
一股烦躁的情绪，伴随巨大的压力袭来。
我仰面倒在床上。
“冒险，冒险，怎么就是想不出来呢？”我嘟囔着，“小时候我还得过作文比赛的二等……”
小时候？
我突然从床上坐起，心里的故事终于有了轮廓。
-3-
我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了出来。
小时候最快乐、最刺激的几段经历，被我糅合改编，写在了故事里，变成一个小女孩在异世界的奇幻冒险之旅。
故事一发布，就被站方列为了精选作品。
许多人来给我点赞、评论，其中也包括我心心念念的方无。
他很爱交朋友。
不久就给我发来了站内私信。
私信上说，他很喜欢我写的那篇小说，希望能和我加个微信，交流写作经验。
巨大的不真实感向我袭来。
一个月前，我还在对着生日蛋糕许愿，希望我的评论能被他看见。
而今天，他竟然主动来要我的联系方式了。
手指微微颤抖着，我发送自己的微信号。
加上微信，方无很快把我拉进一个作者交流群里。
阿梨也在。
我做了自我介绍，大家热情地跟我打招呼。
有人夸我的故事有意思，方无附和，说他也特别喜欢。
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，方无时不时会主动来跟我聊上几句。
但我们大多数的交流，都发生在作者交流群里。
有天晚上，阿梨在群里提到，她最近有篇小说要写，但结局一直不太满意，所以拉着方无帮她改了一个多星期才改好。
其他人都在鼓励阿梨，
我却从她的话中读到另外的信息——她每天都能和方无聊天。
这样荒诞的想法，令我哑然失笑。
阿梨一心想把小说改好，而我却只盯着和方无聊天的机会。
也对。
我确实不像阿梨那样热爱文学。
没错，我写小说的唯一目的，就只是要被方无注意到而已。
-4-
我的小说通过了初赛。
决赛的截稿日期在十天后，主题依旧是“冒险”，这次的主角限定为动物。
方无发来消息，说他很期待我这次的作品。
简短的一句话，却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尽管方无再三夸赞过我那篇小说，可我心里却一清二楚。
之所以能侥幸通过初赛，不是我的写作技巧有多好，也不是我的构思有多精妙。
我只是依靠着本能，把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记录了下来。
这个方法只能使用一次。
因为我值得讲述的经历也只有那么几个，已经全被我讲完了。
我不得不抽出时间来构思新的故事。
“以动物为主角的冒险故事，能写什么呢？”我自言自语。
一只聪明的蚂蚁带着整个家族搬家？
一个北极熊千里迢迢来到沙漠参观夏天的金字塔？
“啊——”
我趴在桌上，双手扣在后脑勺上，把头发揉成一团乱麻。
手机“叮”的一声响。
我以为是方无的信息，点开一看，却只是购物软件的促销活动。
“要是灵感也能用钱买到就好了。”我叹了口气。
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，类似于危险来临前的第六感。
我猛地向后转身，看见背后的墙壁开始扭曲，中央旋开一个大洞，一个身子瘦长的年轻男人从中走了出来。
“是你要买一份灵感？”他问。
双手向后撑着桌沿，我不由得瞪大了眼，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。
只见那是一把半透明的算盘，每一颗算珠都熠熠闪光，同他的眼神一样精明。
“你好，我的名字是鱼。”他微笑着向我介绍，“我贩卖一切你想要的东西，比如你刚才说的，灵感。”
我没敢接他的话，偷偷拿起手机对着他的脚拍照。
“你干嘛？”他皱起眉头，往后退了半步。
“据说鬼是没有影子的。”我连按几下拍摄键，“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。”
“……”
鱼颇费了一番工夫。
直到我终于相信，这不是灵异事件，而是一场客观存在的商业活动。
“你这灵感怎么卖？”我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力，“超过一百块钱我是不会考虑的。”
“钱？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纸片在我这儿是行不通的。”他一直笑着，“你得拿一些别的东西来换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嗯……”他上下打量我一番，“就拿你自己的灵感来换吧。10个D级故事，换1个B级故事。”
“B级故事？”
“足够你在一些小型写作比赛里拿到名次了。”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。
“那你所谓的B级D级怎么区分呢？”我问。
在鱼的示意下，我把手机备忘录打开，向他展示了十个备用的故事灵感。
不出所料，全部被他判定为最次的D级故事。
幻想着方无期待的样子，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这场交易。
鱼欣然同意，飞速拨弄起手中的算盘，一点萤光汇聚在他的指尖。
他轻点我的额头。
只见一道由文字组成的光带，自我的身体中飞出，顺着他手指的轨迹，一路飞进那把半透明的算盘里。
之后，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回忆，都记不起有关那十个故事的任何信息了。
就连备忘录也多出了十个空白的文档。
与此同时，一个新鲜的故事灵感跃出脑海。
它出现得无比自然，仿佛真的来自于我的灵光一闪。
我干眨着眼睛，不可思议地望着鱼。
“OK，交易达成，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。”说完，鱼十分优雅地向我挥挥手，转身走进了那面扭曲的墙壁，没了踪影。
整个房间再次恢复了平静，刚才的一切如同一场梦。
我扶着椅子缓缓坐下，反复品味着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故事：
沉睡在大海之中的火山群集体爆发，一条鱼决定带领族人移居到别的星球。它四处寻找制造飞行器的方法，试图造出一艘盛满海水的宇宙飞船。可最关键的材料，就藏在即将喷发的海底火山之下……
我的思路突然洞开，只花了一天时间，就把整个故事写了出来。
提交参赛稿件，点击确认上传。
行云流水般完成一套操作，我松了口气，掏出手机给方无发了一条消息。
“终于写完啦，你呢？”
过了一会儿，他回复了我：“还在写，好期待你的故事呀，已经上传了吗？一会儿就去看看！”
-5-
方无很喜欢我的新故事。
就连找我聊天的频率也直线式上升。
在我们一来一回的高频次聊天中，比赛结果公布的日子来了。
我打开L站，查看结果。
一等奖写着方无的名字，参赛作品《猫之勇者》。
鼠标滚轮向下滑动，在一共16个名额的三等奖里，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贺南恬，参赛作品《水飞船》。
我捂住嘴巴，激动到笑出了声。
即使是三等奖，我也已经非常满足了。
手机屏幕亮起，是方无祝贺我的作品获奖。
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看过方无的故事。
究竟是怎样与众不同的构思，才能得到一等奖呢？
看完那篇《猫之勇者》，我却愣住了。
“勇者斗恶龙”这样俗套的设定，被方无写得有声有色。
亏我之前还一直坚信这样的设定不可能获奖。
“你真的好厉害呀，写得真好。”我发消息给方无。
与此同时，作者交流群里的消息也接二连三弹出来。
大家都在夸方无的故事精彩，尤其是阿梨，一连串彩虹屁占据了整个屏幕。
方无一一回复，和大家开着玩笑，过了好久才回复我的私聊。
“谢谢南恬，你也很厉害呀，‘水飞船’的设定太牛了。”他说。
我盯着那条来自方无的回复。
交流群的消息提醒还在不停地刷新。
想起不久前，我还在因为方无的一句“谢谢你”而兴奋不已。
现在我的胸口却闷闷的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。
卧室的墙壁上突然传来一阵波动的水声。
空间再次出现扭曲，熟悉的瘦长身影从中走了出来。
“似乎有人想要买点儿什么？”鱼一脸洞悉的神情看着我。
这次他的出现没有吓到我。
我仍看着手机屏幕，淡淡地开口：“我想要方无每次都第一时间回复我的消息。”
双手揉搓着脸颊，我在指间的缝隙中抬起头，看向鱼手中的算盘。
“我想要方无的爱。”
-6-
接到我这个大单子，鱼开心坏了。
他说他的仓库里没有“方无的爱”，但好的灵感有很多。
只要我的故事越写越好看，方无一定会喜欢上我。
鱼向我推荐了比B级故事灵感更好的A级故事。
他把算盘打得噼啪乱响：“100个D级故事，换1个A级故事，非常划算。”
看着我犹豫的表情，鱼又补充道：“现在就下单的话，还可以附送你一份赠品。”
“什么赠品？”我问。
“送你一份质量很高的美貌。”
“美貌？”我疑惑不解。
在我的认知中，美貌是非常珍贵的东西，多少人求之不得。它应该价值不菲，怎么会被随便当做赠品呢？
鱼看穿了我的心思，解释道：“其实单一的它，能兑换的价值并不高。只有和其他优秀品质组合在一起时，才能发挥它的作用。”
“下单吧，我不会坑你的。”鱼的声音充满魔力。
在我犹豫的时候，手机频繁亮起，阿梨和方无在交流群里聊得火热。
“错过这次机会，下次可没有赠品了哦。”
“只要你得到了这份A级故事灵感，方无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。”
“他一定会爱上你的。”
终于，我咬着牙点了点头，答应下这笔交易。
由于我无法一次性拿出100个D级灵感，只好采用分期支付的方式，每天支付5个，二十天还清，不收利息。
“OK，交易达成。”鱼右手一抹算盘，上面的算珠瞬间排列整齐。
他依照上次的方式，指尖轻点我的额头，收走了前5个D级灵感，又将A级灵感奉上。
灵感如同一颗海面上的太阳，直冲出地平线。
A级灵感沿着思路穿梭，最终编织成一个故事的开头：
冰封的深海中，一种寿命长达千年的鱼类反复篡改海之史书，控制和欺骗着一代又一代寿命仅有20天的短生鱼类。尽管如此，短生鱼类还是在代代相传的记忆中，发现了端倪……
我立刻打开电脑，手指飞速敲击键盘，整篇故事一气呵成。
等我写下最后一句话，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刚好赶上周六，我把故事发在了L站。
一切尘埃落定，猛烈的困意这才向我袭来，我一头扎进床铺，陷入了睡眠。
-7-
我是被手机吵醒的。
人在黄昏时分醒来，被破败的夕阳笼罩，总是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。
但那天傍晚，我却体会到了极大的快乐。
方无发来消息，说我新写的那篇小说太好看了，忍不住要来夸夸我。
交流群里的其他人都在讨论故事情节，就连阿梨也来祝贺我。
“快去看看你的L站主页呀，那篇故事都‘爆’了。”她说。
我这才后知后觉，登上L站，999＋的消息提醒鲜红显眼，正摆在我的消息栏上。
许多刚关注我的读者给我留言：
“神仙作者！”
“好羡慕啊，怎么这么会写！”
在接连不断的惊喜之下，方无的消息再次发来：
“南恬，好像你也在A市？明天有空的话，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吗？”
我直挺挺倒回床上，注视着金光荡漾的天花板。
仿佛有一扇巨大的门，突然向我开启。
我的生活，要变得不同了。
-8-
有了附赠的美貌，我的脸更加精致了几分。
周日一整个白天，我都在为晚上和方无的约会做准备。
花上两个多小时搞定妆容和穿搭，我拍了张照片，发在朋友圈里。
有人说我的美颜相机数据更新了，也有人夸我变好看了。只有我妈发来消息，问我是不是不好好吃饭，人都饿瘦了。
当我正准备出门赴约的时候，鱼突然穿墙而来。
我这才想起，今天的5个D级灵感还没有交还给他。
“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，所以还没来得及想好……”我恳求般望着他，“能不能等到明天？明天我把10个D级灵感一齐补上。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鱼轻巧地拨弄一颗算珠，“不过我要收利息，今天欠下5个D级灵感，明天要交6个。”
这个要求好像并不过分。
我看了一眼时间，急忙答应了，飞快出门去赴方无的约。
等我赶到约定的餐厅时，方无已经提前等在门外了。
他认出了我，迈开步子向我挥手。
我愣在原地。
虽然早就在方无上传的视频里见过他，可是一见到真人，我还是有些紧张。
“贺南恬，你好啊。”方无走近我，低下头冲我笑，“你比照片上还要可爱得多啊。”
我这才注意到他个子很高，和他站在一起，我的头只勉强到他肩膀。
我望着方无热情的笑容，怔怔地出神。
这就是我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。
此刻，他就在我眼前了。
那天的约会非常顺利。
不出一个月，我们就正式在一起了。
方无偶尔会来我家找我，为此，我和鱼达成了协议，只在我独处的时刻出现。
恋爱期间，我和方无的聊天话题，总是围绕着新的小说梗概展开。
他仿佛一个永动机，每天都有新奇的想法出现。
每当L站有任何创作活动，方无都会一脸兴奋地转发给我，兴冲冲邀请我一起参加。
为了不让他失望，我也只能用分期支付的方法，一次又一次向鱼购买新的A级故事灵感。
常常前一个灵感的负债还没还清，就要再购买下一个灵感了。
我也想过退回之前的水平，向鱼购买几个B级灵感试试看，或者直接用自己的想法去写一篇故事。
可是由奢入俭难。
我害怕失败，害怕自己的小说变得枯燥无味。
更害怕方无对我的那份欣赏消失。
两个月后，我竟然滚雪球一般，欠下了714个D级故事灵感要还。
可我已经想不出任何新的点子了。
鱼来找我讨债。
我双手一摊，厚着脸皮告诉他，我还不起了。
“能不能帮我减免一部分？”我试探地问。
鱼笑着摇摇头。
“那我不管了。”我索性破罐破摔，“灵感这玩意儿又不是流水线上定量生产的螺丝钉，随你怎么办吧。”
鱼依然笑着，说出的话却让我遍体生寒。
他说：“那我只能收回你所得到的一切，当做补偿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鱼就消失了。
整个房间静悄悄的，没有任何变化。
也许他只是吓唬我呢？
直到我感到口渴，去厨房倒水，才发现成对的情侣水杯不见了。
卫生间的剃须刀没有了，门口的男士拖鞋也没有了。
属于方无的一切痕迹，全部消失了。
我急忙拿出手机，登陆L站。
只有最初那篇由我亲身经历改编的小说，静静挂在我的主页上。
没有数十万的读者，没有方无大段大段的留言，也没有任何获奖信息。
我想发条消息给方无。
可当我打开他的对话框，却发现我们的聊天记录礼貌又生疏，还停留在最初相识的那段时间。
“不不不，我会老老实实把欠债全部还上的。”我对着空荡的卧室墙壁大喊，“我这就还！这就还！”
墙壁没有任何扭曲的迹象。
作者交流群突然弹出消息，阿梨说最近有篇小说的结局很不满意，让方无帮她改改。
一切都回到了起点……
我彻底慌了，想要给方无打个电话，却发现自己的联系人列表里根本没有他的手机号码。
地板开始摇动，四面墙壁向我挤压而来。
我大喊鱼的名字，求他快回来，再三保证我一定会悉数补上赊欠的灵感。
在一阵窒息之中，我突然睁开眼。
鱼仍站在一旁看着我。
刚才的一切，全都是幻觉。
他抚摸那把算盘，悠悠然开口：“不打算赖账了？”
“不赖了，不赖了。”我露出痛苦的表情，“可是我真的没什么灵感了，能不能用钱抵债啊？”
那些A级灵感，让我得到了不少奖金。
鱼摇摇头：“我早就说过，钱在我这儿一文不值。”
“早知道我就不买那些A级灵感了。”我拍拍后脑勺，感到一阵后悔，“现在想想，B级其实就挺好用的。”
“如果你实在还不上……”
说着，鱼精明一笑，食指轻拨三下算珠。
“你可以拿些其他东西来还。”
“其他的，比如呢？”我问。
“任何你能付出的东西，比如嘛……”鱼挑起眉毛，“之前有个女高音，为了买来完美的身材，出卖了自己的歌喉。”
“值得吗？像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。”我说。
鱼不理睬我，继续列举他手中成功的交易：“去年有个电竞选手，为了打进第一梯队，找我买了超高水平的反应速度，代价是二十年的睡眠。
“也就是说，他这二十年都不需要睡觉了？身体也不会出问题？”我问。
鱼点点头。
“还有这种好事？”我疑惑不解，“既得到了敏捷的反应力，又不用睡觉？”
“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。”鱼耸耸肩膀，一脸的讳莫如深。
“总之，”他总结道，“你可以向我出售任何你认为自己不需要的东西。”
鱼的话让我若有所思。
刚才那个电竞选手的例子给了我启发。
仿照他的做法，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。
“十斤肥肉，怎么样？”我问鱼，“这玩意儿你收吗，我愿意卖掉自己十斤肉。”
“当然，你不需要的东西，总有人愿意付出代价得到它。”鱼拨弄算盘，“巧的是，昨天刚有个厌食症患者找到我，希望能增重几十斤。”
鱼指尖轻点，告诉我交易达成。
我转身望向镜子，发觉自己确实瘦了不少，和之前差别明显。
鱼说：“你的十斤体重可以抵掉20个D级灵感，现在你还欠我694个。”
“那再来二十斤！”
直到我胸前的骨头隐约可见，这场关于体重的交易才宣告停止。
“现在还差634个。”鱼说。
那我还能卖点什么呢？
我咬着手指思索许久，找不到下一个答案。
恍惚间走了神，牙齿一用力，不小心撕下一小块手指的死皮。
指甲边缘的刺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，齿间发出“嘶”的声音。
我突然一愣，旋即有了想法。
“我要出售自己的痛觉。”我对鱼说。
鱼十分惊喜：“你真的愿意？”
我点点头，实在想不出来失去痛觉会有什么不好。
然而“痛觉”的价值远超过我的想象。
鱼收走了我的痛觉，拿它抵掉了500个D级灵感。
“只剩下134个D级灵感需要还了。”鱼的语气轻松不少，“你还有什么要出售的？”
鱼看向我。
而刚刚解放了身体，不再有痛觉的我，正肆意咬着手指上的死皮。
很快，右手手指上的每一块干燥的死皮都被我清理干净，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痛感。
我又试着拔掉几根小腿上的汗毛，也依然没有感觉。
“太好了！”我甚至有些兴奋，“这下我甚至不需要脱毛膏了。”
接下来，我想不到还能出售些什么了。
我既没有美妙的歌喉，也不想出卖自己的睡眠。
毕竟我是一个故事创作者，经常做梦对我来说有很多好处。
我求助鱼，而他坚持不肯给我任何建议。
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鱼看了一眼时间，“明天我再来找你吧，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想一想，到底拿什么抵债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跳进了扭曲的墙壁里。
与此同时，门铃一迭连声，急促地响了起来。
-9-
“快，快找个水盆来。”
方无火急火燎地挤进门来，手里托着一个瘪了气的塑料袋，其中一角正往下漏水，形成一条泛着光的银线。
我端来一个不锈钢盆，搁在地上。
方无三两下打开袋子，把里面的水倒进盆里。
几只彩色的小鱼，顺着水流而下，一摆尾在盆中散开。
“这是？”
“送你的小宠物。”方无朝我一笑，“就是没注意袋子什么时候破了，还好没漏太多水，小鱼们都没事。”
“唯一的受害者，是塑料袋先生。”我双手揽上方无的肩膀，“没准儿塑料袋一路上都在喊，快救命呀，我这里破了一个大洞，快救救我！”
“那太可惜了。”方无顺着我的玩笑讲下去，“塑料袋先生眼睁睁看着自己漏水，一点办法也没有。”
“哈哈哈。”
“等一下。”他突然上下打量我，“你怎么瘦了这么多？”
“啊？我最近减肥来着……”
正说着，门铃又响了。
方无去开门，两个快递小哥抬进来一个中型的观赏鱼缸，被方无指挥着放在了显眼位置。
“这也是你买的？”我问方无。
他点点头：“送礼物当然要齐全才好。”
我们把小鱼放进了鱼缸里。
方无教我照顾它们的方法。
他拆开一包鱼食，捏起一小撮，撒在水面上。
“我也来喂鱼。”我接过那包鱼食，倒出一大把在手心里，正要往鱼缸里放，却被方无一把拦住。
“可不能放太多哦。”他捉住我的手。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鱼是一种贪心的小动物。”方无俯下身，看着玻璃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彩色小鱼，“如果你放太多食物，它们就会一直吃、一直吃，永远都停不下来，最后撑死自己。”
“啊？真的吗？这群傻鱼。”我一面表示不信，一面把鱼食倒回袋子里放好。
方无转过头来，眯起眼睛笑着看我。
“你怎么这么可爱，我说什么你都信。”他摸摸我的脑袋，“这个鱼缸很小，你放太多鱼食，会影响水氧量的。”
“好啊，你耍我！”我轻轻在方无手臂上捏了一下。
我们嬉笑着打闹起来，一路走到阳台上。
望着窗外的风景，我们都渐渐安静下来。
“最近你的小说越写越好了，我能感受得到你的进步。”他把我圈在怀里，凝视我的眼睛，“南恬，以你的天赋，很快就要超过我了。你一定要加油。”
他的话让我羞愧难当。
只能回赠他一个不自然的笑。
手机“叮咚”一声。
我忙脱身去看。
有人的微信被盗号，发了些广告在作者交流群里。
我这才意识到，交流群很久没动静了。
平时最爱在群里聊天的方无，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发言了。
自从我们交往后，方无再也没有和阿梨等人聊过写作上遇到的问题，更没有闲聊过。
他的交流对象，只有我一个。
我把这段想法告诉了方无，问他为什么不爱聊天了。
他笑起来：“跟你对比起来，其他人的作品实在是太无聊了，我根本提不起交流的兴趣啊。”
“这样不好，你应该多和不同的人交流。”我表面上劝解他，内心却为他刚才那句话激动不已。
其实这样很好，正合我意。
我就是希望方无的眼里，只有我贺南恬一个人。
-10-
方无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离开。
我站在门口送走方无，刚关上门，鱼就准时出现。
“想好了吗？还要卖点什么给我？”鱼打着算盘，眼神饱含期待。
我点点头：“我想卖一些回忆给你，怎么样？”
这个方法是我今天早上想到的。
当时我刷着新闻吃早饭，手机突然弹出“内存不足”的提醒。
在我清理手机内存的时候，灵光一闪，有了这个主意。
就像手机清理掉一些不需要的缓存文件，我也可以移除一些不需要的记忆。
比如不熟的邻居、久未联系的同学、绝交的朋友，对于这些大概率不会再见到的人，有关他们的回忆，自然也就没什么用处。
“回忆？没问题。”鱼听了我的想法，按照我的要求，收取了一部分记忆。
“这种东西你能卖得出去吗？确定会有人想要买？”我问。
“那当然。”鱼诧异地点点头，“这些记忆只是对你来说不重要，但可能有的人刚好需要。也许你不想见到的人，却是其他人日思夜想都见不到的人呢？”
“好吧。”我说。
至此，我的A级灵感债务终于还清了。
焦虑感一扫而空。
之前为了还债，那种坐立不安、焦头烂额的感觉，似乎一瞬间就淡了不少。
“好啦。有需要的话，随时找我，我会立刻出现的。”
说完，鱼收起算盘，转身离开。
-11-
还清债务之后，我给自己放了个假，不再发布新作品到网站上。
没有了更新，来自读者的评论和点赞就一天比一天少。
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。
我和方无之间的话题也减少了一半。
不是他向我单方面分享自己的想法，就是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尬聊。
我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我想要众星捧月，想要每天一觉起来都能看到消息栏里999＋的点赞，想要得到方无更多的喜欢。
于是我再次召唤了鱼。
“需要什么？”他快速出现。
“故事灵感，A级的。”我没有一丝犹豫。
这次，我拿小学时期的大部分记忆，一次性支付了3个A级灵感。
很快，我又过上了之前的那种生活。
甚至比之前还要让人激动。
随着我的故事一个又一个发布，出版社的编辑纷纷找上门来，希望能够出版一本我的短篇小说集。
我欣然同意。
半年后，我的第一本小说集顺利出版，销量超过了出版社预期的十倍。
约稿函纷至沓来。
之前那位编辑如临大敌，和出版社的负责人一起上门，再三请求我的下一本书也由他们出版。
临走时，负责人拉着我的手，塞给我一个大红包。
他让我安心写稿，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，下一本书一定能卖得更好。
然而，赞美总是和批评一同出现。
关于小说集的差评也有很多。
有人表示，这本书评价过高，虽然每个故事都有亮点，但文笔不佳，冲击感也不够强烈，没有那种深深击中人心的感觉。
最主要的是，小说集里的十几个故事带给人的阅读体验差不多，没有哪一篇特别突出，也选不出一个代表作。
这话激怒了我。
我召来鱼，问他还有没有比A级更好一些的故事灵感。
“当然。”
鱼告诉我，A级之上还有S级。
我几乎没有迟疑一秒，跟他说我要购买一个。
“没问题，那这次还要用记忆支付吗？”鱼摆弄算盘。
“不了吧……”
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。
能够用于支付的记忆已经不太多了。
其实几天前，我浏览L站的匿名提问区时，发现了一个问题。
“贺南恬笔下的主角为什么总是给我一种没上过学的感觉？”
在那个问题里，不少读者都表示自己也有同感。
他们觉得我每次写到有关校园生活的情节，都多少有些不自然。
“要么是她根本没读过书，要么是她早就脱离校园生活太久了，很多习惯啊细节啊全都不记得了。”
“没读过书应该不至于吧，估计就像楼上说的，作者已经毕业太久了。”
“不是吧？作者给我的感觉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啊。”
“……”
关于这个问题，我的读者们大概永远也猜不到真相。
事实是，为了兑换A级灵感，我已经付出了大部分小学、初高中时期的记忆，以及一部分大学时期的记忆。
我不能再拿记忆做交换了。
得想想别的办法。
沉浸在思考中，我撕咬着指甲边缘的死皮。
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给了我提示。
我决定效仿之前的思路。
既然身体上的痛觉可以拿来做交易，那么心理上的痛觉也一样可以。
没有了心理上的痛觉，代表着没有了痛苦和悲伤，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。
这简直是一举两得。
我看了一眼鱼。
“我想拿‘心理痛觉’做交换，怎么样？”我试探地问。
鱼一口答应。
心理痛觉的价值，居然比生理痛觉的价值还要高上许多。
我不仅换来了1个S级故事灵感，还有2个A级和5个B级灵感。
“不是我说，你真该准备点儿零钱的。”我开玩笑地说。
鱼被我轻易逗笑了。
刚刚完成这笔大交易，导致他看起来心情很好。
把鱼送走之后，我躺回床上刷手机。
一条社会新闻推送到首页，高高排在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——电竞天才Bee离奇坠楼。
我点进去看。
哪是什么“离奇坠楼”，分明是他自己跳下去的。
在模糊的视频中，一个瘦弱的身体一跃而下。
当时对面楼上的女主播正在天台上直播，刚好拍到了这一幕，还是看直播的观众们发现的。
据Bee的队友说，Bee这两年患上了严重的失眠，几个队友几乎没见过他睡觉。
一开始他还乐得自在，利用别人睡觉的时间打排位赛、练习套路，没过几个月人就变了，逐渐沉郁下去。
Bee曾经对队友说，睡眠就好像一场五局三胜比赛的中场休息，而他这台电脑已经很久没有关过机了……
我想起鱼口中的那个出卖了自己睡眠的电竞选手。
看来就是Bee了。
“真可惜啊。”我轻轻叹了口气。
随着手机屏幕的熄灭，这件平平无奇的社会新闻也随之被我从脑海中一扫而过。
缩进被窝里，我研究起刚才兑换到的S级故事灵感，逐渐睁大了眼睛。
脑海中的故事波澜壮阔，瞬间就打消了被窝带来的一丝困意。
我一个鲤鱼打挺，从床上跳到桌前。
打开电脑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。
最终，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，完成了这部时间线横跨上下五千年、主要角色一共47人的长篇小说。
606382个字，分为七大章一百一十三个小节。
整理好文档，打包发送给编辑。
出版社负责人激动坏了，飞车来到我家楼下，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。
临走时他拍着胸脯保证，这本书一定精装设计，大力宣传。
还要请最好的插画师为它画封面，请最知名的评论家为它写序言。
方无知道我终于结束了漫长的闭关写作，买了草莓蛋糕来为我庆祝。
吃蛋糕的时候，他随口说起自己最近在写的故事，让我帮他参谋一番。
我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嘴里，听他讲起故事主线。
可他似乎退步了，故事还没讲到一半，我就已经打了三个哈欠。
困意袭来，我几乎睁不开眼了。
一颗鲜红的草莓从我盘中滑落，掉在地板上，发出一声咚响。
我这才打了个激灵，坐直身体。
方无有点不开心。
他微皱着眉，问我故事是不是有些无聊。
我摇摇头，说自己只是太累了，最近没睡好觉。
这话明显没什么说服力。
方无叹了口气，起身走进卫生间洗脸。
我靠在沙发上，意识到不是他有所退步，而是我已经领略过太多精妙绝伦的故事，期待值提高了不少。
“你真的越来越厉害了。”方无带着一脸水渍，在我身边坐下，“你让我压力很大。”
“我？”我指着自己的鼻子，“方无，让你感到压力的不是我，是你想要变得更好的上进心。另外，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啊。”
方无低着头不说话。
我们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。
良久，他站起身，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“方无，你等一下！”我欲上前挽留，刚迈开步子，脚下一股绵软的触感让我失去了平衡。
我踩上那颗草莓，仰面摔了下去，后背砸向方无送我的那个鱼缸。
“哗啦”一声，鱼水四溅，破碎的玻璃飞出去好远。
一股鱼腥味在房间里散开。
我没有立刻起身，愣愣地盯着天花板，脑子嗡嗡作响。
手机突然振动。
我不得不爬起来，在沙发缝隙里找出手机，发现是我妈打来的。
她说自己坐车来A市看我，已经出高铁站坐上了公交车，再过不久就能到我家楼下。
“这么大老远的，你跑来干嘛？”我一边埋怨着，心里却激动不已。
我很久没见过我妈了。
放下手机，我环顾客厅的一片狼藉，叹了口气。
几条小鱼早已没了动静。
我拿来扫把，想趁我妈开门之前，把客厅收拾干净，再冲个澡换件衣服。
困意却再次袭来。
不知怎么了，小小一个客厅，打扫起来却异常消耗体力。
快速扫干净地上的杂物，我拎起拖把，一路往前走，擦去地上的水渍。
轻便的拖把吸饱了水，变得重如千斤。
我感到越来越累。
双手撑起后腰，想站在原地休息一下。
手上滑腻的触感让我心中一颤。
我低下头往后看。
鲜红的水花一朵大过一朵，正开在我刚刚拖过的地板上。
我的脚下更是积满了一小片。
那是我的血吗？
为什么会流血？
我感到眼前一黑，再也站不住了。
门锁传来咔哒一声响。
在一片模糊中，我看见我妈尖叫着朝我扑来，手里还提着一个鲜红的塑料袋。
后来我才知道，塑料袋里装的是我爱吃的羊肉卷，算是家乡特产。
我妈根本不知道“冷链快递”这种东西。
重重的一袋冰，是她一路转车拎过来的。
-12-
我做了一个冰凉的梦。
梦中我在水里游。
空中洒下细小的红色颗粒，我就和别的鱼一起游过去，争先恐后，把那些颗粒吞进肚子里。
我抬起头看。
那些颗粒来自于一只手。
苍白，纤细，包裹在黑色的袖筒里。
我想看得再清楚一点，看看那只手究竟来自怎么样的一个人。
可大量的红色颗粒倾盖而下，遮住我的视线，淹没我的口鼻，直至无法呼吸。
“恬恬！恬恬！”
是我妈的声音。
我睁开眼，看到妈妈泪水纵横的一张脸。
见我醒了，她哭得更厉害了，想要扑过来抱我，又克制地缩回手，生怕压到我的身子。
我一片茫然。
刚才还清晰的梦境，一下变得影影绰绰。
我妈喊来护士，查看我的伤口。
从医生、护士和我妈的对话中，我终于拼凑出之前发生的事情。
我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的。
鱼缸的玻璃碎片扎进我的后背，最深的一处几乎险及内脏。
所幸我妈发现的及时，第一时间帮我简单包扎，把我送进了医院。
护士交代几句，转身走出了病房。
我妈抽噎着骂我，怎么这样不小心，挺大个人了，就是不长脑子。
她一面唠叨着鱼缸摆放的位置太不安全，一面变戏法般，递给我一个刚削好的苹果。
我躺在床上，笑眯眯看着她，任凭她说个不停。
过年之后，我们就再没见过，到现在已有大半年了。
她一直活得很辛苦。
小时候，我爸抛弃了我们，我妈独自抚养我长大，从没让我感受到单亲家庭和别人有什么不同。
我曾经不止一次劝过她，让她跟我来A市一起生活，可她总说大城市里太寂寞，连个打麻将的朋友都没有。
我知道，其实她怕拖累我，不想给我太大压力。
护士通知我妈去一楼缴费。
病房里空荡荡的，我这才有时间静下来思考问题。
那天，我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玻璃扎伤了的。
因为我的痛觉，早就卖给了鱼。
一股凉意浸透我的身体。
我这才意识到，鱼当时那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代表着什么。
有些东西看似无用，一旦失去了，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。
电竞选手跳楼的新闻，冷不丁浮现在我脑海。
我感到浑身不自在，低头扫过手臂，才发现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，寒毛根根竖立。
可我完全没有恐惧的感觉。
我只是觉得不舒服、不对劲。
这才想到，为了兑换S级灵感，我的心理痛觉也早已卖给了鱼。
顺着这个思路，我发现了更多之前从没注意到的问题。
我以为没有了心理上的痛觉感知力，就会没有任何负面情绪。
但事实上，失去了对比，就连快乐和幸福都平淡了很多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妈推开门，看见我脸色苍白的样子吓了一跳。
我摇摇头说没事。
她在我身边坐下，一句接一句，事无巨细地叮嘱我的生活。
我却还在想着鱼的事，脑子乱乱的。
“妈。”我打断她。
她不解地看着我，等我说话。
我努力往一旁挪了挪身子，冲她撒娇：“有点困，你陪我睡会儿吧，我好久没跟你一起睡了。”
“那哪行？我再挤着你。”我妈指指墙角卷起的地垫，告诉我她可以睡地上。
其实我们俩都很瘦小，尤其是我妈，劳累了半生，瘦得不成样子。
在我的坚持下，我妈还是跟我躺在了一起。
我想起大一开学看错日期，我们提前两天到了。
在黑漆漆的寝室里，我妈也是这样，陪我挤在窄窄的小床上。
同那次一样，这一天，我睡得格外安心。
-13-
医生说我太瘦了，所以恢复得很慢。
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多月，我才终于出院。
送走了我妈，我回到家中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和鱼谈判。
我希望能赎回自己的那份“心理痛觉”。
“可以啊。”鱼眼中的精光让我十分不舒服，“不过赎回的价格，可比你卖出的时候高多了。”
他算了一笔账。
“还拿D级灵感来算吧，当时你的心理痛觉一共兑换了1个S级、2个A级、5个B级灵感，折合是1250个D级灵感。而赎回的价格，需要乘以五倍。打个折，一共算你6000个D级灵感吧。”
鱼的话让我感到喉头一紧，忍不住吞咽口水。
“你是立即支付？还是分期？”他打量着我的表情，“看你召唤我时火急火燎的，应该是想立即赎回心理痛觉吧？”
我点点头：“可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灵感。”
“没有关系……”他优雅地拨弄算盘，如同弹奏一件乐器，“你可以找我贷款，利息不会很高的。D级灵感而已，我仓库里有的是哦。”
之前那段为了A级灵感背上债务的日子还历历在目，一想到这，我露出犹豫的神色。
鱼似乎看穿了我，忙劝我别想太多。
“贷款可以慢慢还，怕什么。”他的语气温柔，“你难道不想赶紧赎回自己想要的东西？我可以附送你一个A级灵感哦。”
“再打个折也可以，怎么样？要不要考虑？”
“反正你早晚要赎回的，与其等那么久，还不如稍微支付一点利息，换一个舒心爽快，你说是吧？”
其实我被说动了。
但还是克制住自己，摇了摇头。
“再等一段时间吧，等我攒够了6000个D级灵感就来找你。”
说着，我送走了他。
-14-
最近一段时间，方无都没再来找我。
也许是还在生我的气。
右手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，我正犹豫着，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。
正巧在这个时候，方无按响了我家的门铃。
他是来道歉的。
“对不起，恬恬。”他一把抱住我，“之前都是我不好，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，就阻止你变得更加优秀。”
那一刻，我很想告诉他真相。
其实不是的，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优秀。我的故事，都是和奇怪的商人交换来的。
可我不能开口。
方无对我的爱，我所得到的一切，全都建立在这份谎言之上。
一旦拆穿，我将一无所有。
他不停道歉：“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。”
可听着方无的忏悔，我既没有感到委屈，也没有多么开心。
我的情感已经愈发麻木了。
“前段时间，我的心态出了问题。是我想要的太多，才会急功近利，自找压力。恬恬，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心急了。”
他的话里大有随遇而安的意味。
我却皱起了眉头。
我鼓励方无多去争取。
“难道你不想多出几本书，当更多人喜欢的大作家吗？”我问。
方无摇摇头：“很多东西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，我不如你天赋异禀，还是一步一步来吧。”
“其实你比我厉害得多，只是缺乏信心。”我说。
方无愣了一下，脸色垮了下去。
“恬恬，你知道吗？这样的鼓励，其实夸张到有点伤人。”
“你是不是太敏感了？我说的都是真心话，哪里夸张？”
“你说我比你厉害得多，难道不是在讽刺我？”
“……”
我们的对话总是莫名其妙地陷入僵局。
也许这是分手的预兆。
那天我意识到，我们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，想要的完全不同。
方无能写出那些精彩的故事，完全出于对写作的热爱。
而我一开始只是为了被他注意，后来为了得到他的喜欢，再后来则是为了体会那种被众人追捧的快感。
而现在，我已经停不下来了。
-15-
我们开始冷战。
好消息是，我是个没有负面情绪的人，根本不会为了感情而伤心难过。
尽管如此，我依旧期待着早日赎回我的心理痛觉。
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积攒灵感。
最近新闻到处都在报道，发出台风预警。
我望着空荡荡的冰箱，决定出门采购。
街上冷冷清清，没什么人，四周是一片萧瑟，只有呼啸风声。
灰沉沉的穹窿之下，即使我已经十分迟钝，也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。
暴风雨真的要来了。
回到家，我接了个电话。
出版社的负责人告诉我，稿子有问题，得改。
“什么问题？是剧情不行吗？”
“不是，我从没看过这么有意思的剧情。”
“那是主角人设的事儿？”
“也不算。”
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……”
问题出在了主角身上。
我也算猜到了一半。
负责人说，他们觉得主角塑造得不立体，不光是主角，这故事里每一个角色都不太真实，怪怪的。
“你能再说具体点吗？”我问。
负责人想了想，说：“就是他们好像没什么负面情绪，所有的悲伤啊恐惧啊，全都写得很假。”
我的心重重一颤，手脚开始麻木。
隔着手机，负责人毫无察觉。
他急着给我出主意：“贺老师，我觉得你可以多代入一下角色，把你自己的感受写出来。”
“……我尽量。”
负责人找来编辑和我对接修改意见。
当天晚上，我坐在电脑前，手指滚动着鼠标，却一条也看不进去。
我知道，赎回心理感知的能力刻不容缓，再也不能等了。
我期待这本书的出版。
我迫不及待要看到成千上万的读者们惊叹的样子。
我要成名，要拿大奖，要成为最知名的作家。
头脑一热，我立刻召来了鱼。
“贺南恬，咱们又见面了。”他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，“我早就说嘛，早一日赎回，你就早一日安心。负担一点微不足道的贷款，又算得了什么？”
我没有与他废话，交易在五分钟之内快速达成。
我终于如愿以偿，拿回了心理痛觉的感知能力。
当天晚上，我看了一部催人泪下的电影，哭得稀里哗啦。
在我的小说里，悲伤、心痛、委屈、焦虑、憎恨这些词汇，重又鲜活起来。
我开始进行小说的修改工作。
花了两周时间，把编辑发来的修改意见一一搞定。
最终，稿子总算通过了。
-16-
在等待小说出版的时间里，我没有闲下来。
之前兑换S级灵感的时候，鱼还给了我几个A、B级灵感。
我本来打算把它们全都写出来的。
可有了那本待出版的小说做对比，无论我怎么写，都不太满意。
我已经无法满足于A级或B级灵感带给我的写作体验了，尤其是B级。
读者们也一样。
每当我把B级故事发布在网络上，总会有人站出来，说我好像退步了很多。
我无法接受自己的“退步”。
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召来鱼，背上更加沉重的负债，向他讨来几个A级灵感。
马不停蹄一般。
我一连更新了几个A级故事，发布在L站。
读者对我的评价好了不少，有人激动地在故事下留言：“太好看了！曾经的感觉回来了！”
看到这条评论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轻飘飘落回胸腔。
我握着手机，翻阅一条条把我吹上云端的评论，幻想S级故事出版的那一日，然后逐渐陷入沉睡。
梦里，我回到小时候。
十岁的夏天，妈妈带我去海边玩，我闹着要下海踩踩水。
她担心我的安全，拉着我的手，带我走到海水刚刚没过膝盖的地方，就停下了脚步。
身边的游客渐渐回到岸上，一个阿姨说，现在正在涨潮，让我们也快点离开。
我执拗着站在水里，不愿上岸。
海水明明还很浅，浪也几乎没有力量，为什么要走？
我问我妈。
她也解释不清楚，只说，也许大海一开始涨潮的时候，人是不太能察觉到的。
等你感到了危险想要上岸，可能就来不及了。
我望着平静的海面，不相信她说的话。
海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淹没住我的大腿，然后是我的腰线。
下半身升起一股浮力，脚尖时不时离开松软的沙面。
我妈再也等不及了，拉上我就走。
我们刚转过身，一阵波纹平推过来，连起伏的浪花都几乎没有，却力大无比，一下把我推翻在海里。
我瞬间惊醒。
大口喘着粗气，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有关回忆的梦。
幸好那天我妈眼疾手快，捉住了我的手。
直到现在，我仍然对大海心有余悸。
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。
只是随口一提，她却十分在意。
“怎么梦到这件事了？”电话那边，她的语气十分担忧，“梦到小时候的事要赶紧去晒太阳的，知道吗？”
我笑她，一个知识女性搞什么封建迷信。
她的语气十分认真，说梦都是生活的预兆。
我只好糊弄一番，挂了电话。
很久之后我才明白。
人在不想面对问题的时候，大脑就会自动说服自己。
减少思考，放下警惕。
-17-
S级长篇小说一炮而红，轰动了半个文学界。
所有的书店都把它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，短短一周就销售一空。
每一家网店都显示“缺货”状态，有人高价收购，开出了十倍的价格，依然有价无市。
出版社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，火速加印了两千万册。
一时间，大笔版税流入我的银行账户，就连我的编辑也拿到了一大笔奖金。
大半年的时间过去，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、电影，还有两台音乐剧。
而我应邀加入了作家协会，又参与拍摄了三档电视节目。
数不清的采访一场接着一场，连应援团都有了。
人们说，我是本世纪的文学天才，说不定以后可以争夺诺奖。
人们说，我是为文学而生的，写作就是我的使命。
站在崭新的落地窗前，A市的绚烂夜景被我尽收眼底。
我开始像模像样地回忆起过去。
写下第一篇故事时，我刚过完22岁的生日。
转眼间，距离我的25岁生日，也只差四个月了。
我在A市安置了两套房产。
也安顿好了妈妈，为她装修了老家的房子，还给她和小姐妹们买了两台最好的自动麻将机。
至于方无，我们很久没联系了，可谁也没提分手的事。
巨大的成就感一遍遍冲击我的大脑。
在我的脑海中，一个宏伟的计划已经逐渐成形。
我要写出一部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，在我25岁生日的那天，为人类文明献礼。
我召来鱼。
把我的计划说给他听。
“所以，我需要比S级灵感还要震撼许多倍的故事，你有吗？”
问出这个问题时，我还有些担心。
之前的债务还没有还清，不知道鱼是否愿意再次和我交易。
在短暂的安静之后，鱼笑眯眯点了点头。
“当然，稍等。”
说罢，鱼左手托起算盘，右手飞快在算珠间拨动。
一上一下，前前后后。
一颗颗算珠激烈碰撞，发出子弹般急促的爆响。
他盯着算盘沉思了很久，皱着眉头，时不时重新演算一遍。
良久，他终于抬起头，笑容满面。
“我这里有个空前绝后的超级灵感，要价不菲哦，你确定要买？”
“我确定，我确定。”
“那我有个要求。”他一挥算盘，“我不接受分期支付，并且你之前欠下的债务，这次要一并还清。”
我没有心思去计算债务的数额大小。
此时此刻，我的脑中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想象。
我仿佛已经看到了，在我25岁生日那天，所有读到这篇伟大作品的人，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。
世界将会为我震动！
“怎么样？你决定好了吗？”鱼再次询问。
“我同意。”我疯狂地点头，“同意同意同意。”
交易达成。
商讨如何还债，颇费了一番功夫。
鱼抱着算盘，像是搬家公司的员工。
正等着我一样样往外拿东西，交予他打包带走。
“文笔、知识、勇气……”我把自己尚拥有的一样样特质报上名号，全部交给了鱼，作为之前债务的抵偿。
“好了，债务一笔勾销。”鱼满意地拨弄算盘，“现在，你打算拿什么支付最伟大的灵感？”
我摇摇头，完全没了主意。
“要我给你一些建议吗？”鱼问。
我看向他的眼睛。
鱼提出了一样超乎想象的东西。
偏偏它的价值远超想象，竟然足以抵付70％的价格。
“来自母亲的爱。”他说。
我犹豫了。
短暂的停顿后，对伟大作品的渴望再次奔涌而来，淹没了最后的理智。
我说，没问题。
还剩下30％，鱼收走了我的想象力。
“还差一点啊。”鱼皱起眉头。
我像一块干瘪的牙膏皮，不知道自己还能挤出什么。
在一番挣扎之后，我开口道：
“加上我的记忆吧，留下一些必要的就行。”
在鱼收走我的记忆之前，我抓紧时间打开备忘录，记下了一些简短的信息。
准备好一切，我闭上眼睛暗自发誓，将来我会把它们全部赎回的。
我一定可以。
“好了，现在世界上最伟大的灵感属于你了。”
算盘中央升起一颗发光的亮点，鱼接过它，指尖点向我的额头。
一瞬间，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，让人不由得闭上眼睛。
四周翻涌起阵阵闷响。
我集中注意去听，仿佛是春日初融的溪水汇聚成一条大河，奔腾在脑中的轰鸣。
故事如同江海一般，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。
我猛地睁开眼，如痴如迷，流下一行泪。
-18-
写作进展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。
尝试了182个开头之后，我挥拳砸向了电脑屏幕。
明明最伟大的灵感就在我脑中，可我无论怎么写，都写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。
我召来鱼，发疯咆哮，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望着我狼狈的样子，鱼一耸肩，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他的笑声越来越大，毫不掩饰地抽动着身体，最后弯腰捧腹，笑倒在地上。
我瞠目结舌，看着他从地上爬起，然后一只脚迈进扭曲的墙壁里。
临走前，鱼轻飘飘留下最后的话。
“贺南恬，你怎么还在做大作家的美梦？”
“你的知识、文笔、洞察力、想象力、决心和勇气……所有的一切，早就不属于自己了。”
“你就抱着那块干巴巴的伟大灵感，继续做梦吧。”
腿下一软，我跌坐在床边。
大脑嗡嗡作响，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。
冷不丁的，我突然想起最开始参加的那场写作比赛。
当时的方无，凭借一个“勇者斗恶龙”的老套故事，得到了冠军。
“这不对！不该是这样的！”
“难道最伟大的故事不需要最伟大的灵感吗？啊？”我对着空气发问。
空荡的房间内，隐隐传来回声。
我失声痛哭。
“到底是什么成就了我？”
——这个问题，也许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。
-19-
25岁生日如期而至。
我既没有写出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，也没能赎回任何一样东西。
手机明明开着，却没人祝我生日快乐。
就连一向最准时的妈妈，也什么都没有说。
我决定结束这一切。
在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，鱼出现了。
他说，他来找我做最后一桩生意。
他的语气诚恳，充满蛊惑人心的魔力。
而我早已经看破了他。
我摇头拒绝。
可他说出的话，总是那么让人无法抗拒。
“难道你不想赎回它们？”他问。
我想。
我想再尝尝妈妈做的饭，想躺在妈妈身边睡着，想和方无谈简单的恋爱，过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。
只是为时已晚，我赎不起了。
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鱼。
“不，你买得起。”鱼对我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的笑，“其实你还有一样非常值钱的东西……”
他向我开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条件。
长久的沉默后，我咬着牙，沉重地点了头。
-20-
“是你要买一份信心吗？”
我穿过扭曲的墙面，来到一间粉红色的卧室，日历上写着舞蹈大赛的倒计时。
小女孩转过头来看我，眼神中满是惊恐。
我向她介绍自己。
“你好，我的名字是鱼。”
经过我的一番演说，小女孩同意了交易。
价目表早在我心中清清楚楚。
但我没有立刻报出价格。
我捧着一把崭新的算盘，上下拨弄，计算我最快重获自由的日期。
（完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