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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天谢地,他今天还是来了。
在我昨天早上,连人带汤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。
我还以为这辈子,永远都见不到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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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陈霹雳,是一家知名家族企业的继承人。
好吧。
我在爸妈开的早餐店里打工,主要的工作内容是端盘子、上菜。
昨天早上八点半,他一如既往地走进店里,点了一碗胡辣汤、两根油条。
“好嘞,请稍等。”望着面前那张清爽又白净的脸,我冲他微微一笑。
尽管连我的牙龈都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。
他不说话,笑着点了点头,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他可真帅啊。
我每天都要这么感叹一次。
盛好了汤,我端起餐盘向他走去。
啊——
看着他的脸,心里酥酥的,脸颊红红的,就连脚下都软绵绵的。
等等。
软绵绵的?
下一秒。
我踩着一块诡异出现的葱油饼,如同瓷砖上的羽生结弦,连人带汤冲进了他的怀里。
炸油条的阿姨当场就从后厨飞奔出来,嘴里还大喊着地震了。
我一边揉着屁股,一边对阿姨说:“阿姨,你别怕,咱们中原地区一般是不会地震的哈。”
不过,当阿姨终于发现了地上的我时,她的瞳孔倒是真实地发生了一场地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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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情就是这样。
当我回过神,那男孩已经离开了。
幸好那碗汤不烫,不然我还得和他来一场烧伤科的浪漫邂逅。
今天早上,在我焦虑不安的等待中,他还是来了。
一切还是老样子,一碗胡辣汤、两根油条。
他说话温吞吞的,眼睛却格外的亮。
趁着盛汤的功夫,我偷偷看他。
他直直地坐着,既不乱动,也不玩手机。
他爱穿白色,一身简简单单的打扮。
可我总觉得,在他的身上,有一种现代人不常有的“侠气”。
像是千百年前,泼洒在中原大地上,静谧无声的白月光。
不能再等了,本姑娘今天一定要鼓起勇气要到他的微信。
“昨天……你没事吧?”我把胡辣汤端过去。
“啊,没事。”他低下头不看我,背却挺得更直了。
“那就好!昨天真是抱歉啊!”我说。
他轻轻地摇头,不再说话。
“霹雳!两碗胡辣汤带走。”张大爷站在门口,冲我挥舞着手上的保温饭盒。
张大爷住在郊外的镇上,每天早上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城里卖菜。下午再来一趟,给附近的大排档送菜。
这来回两趟路,就是很远很远,很长很长。
李大爷无儿无女,和他老伴儿相依为命。今年春节我见过她,慈眉善目的,笑着对我说多谢你们照顾老李。
“李大爷,您今天来的好早啊。”我把胡辣汤盛好,递到他手里。
“今天生意好,没一会儿菜就卖光了。早点回去,我们家秀娥也就早点吃饭嘛。”说起老伴儿,他总是止不住地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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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早上实在太忙,一直到那男孩要走了,我也没能鼓起勇气去问他的微信。
我端着一碗豆腐脑,迎面撞上他的目光。
再不要微信,今天就又没机会了!
“你要走啦?”我问。
“嗯。”他抿着嘴巴点了点头,看着我手里的豆腐脑,身体似乎往旁边让了让。
我心中的小鹿上蹿下跳。
“那你……你吃早饭了吗?”我问。
——一个卖早餐的少女,在早餐店里问准备离开的客人,吃没吃早饭。我这是什么空前绝后的操作?
“啊?吃了。”他说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,再见。”说完这句话,我眼前一黑,绝望地闭上了双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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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走了以后,我坐在店里越想越气。
每天早上,他都会来店里吃早饭。
可是这么久了,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,更别提联系方式了。
一个念头闪过。
“阿姨,我出去一下!”我冲炸油条的阿姨大喊一声,抓着手机就跑了出去。
我要去找他。
我站在店门口东张西望,在对面的人行道上,看到了还没走远的那男孩。
我一路飞奔过去。
二月的早晨,空气还是冰冷的。
迎面看到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,抱着一大束玫瑰花,丢进路边的垃圾桶。然后踩着高跟鞋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我这才想起来,昨天是情人节啊。
与我无关的节日。
喘着热气,我终于追上了他。
远远的看到他站在一个垃圾桶边上,端详着盖子上的一支玫瑰,口中念念有词。
有点奇怪。
我放慢了脚步,蹲在几辆共享单车后面偷偷看着他。
只见他又对着空气说了些什么,然后捡起玫瑰走了。
见他离开,我也连忙起身跟过去。
在那之后,他沿着这条街,又去寻找到许多被人丢掉的玫瑰花。
他把那些花拆了包装,抱在怀里,又继续向前走。
或许那些花的使命,早已经完成了吧。
我这样想着。
一路跟着他,我愈发觉得不对劲。
每遇到一束花,他都会对着空气说些什么,像是在念什么咒语。
难道他在为这些玫瑰花超度?也太中二了吧。
又或者……他脑子不太正常?
想到这里,我的嘴角抽动了几下。
“诶?人呢?”
一晃神,才发现人已经被我跟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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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追到了十字路口,他竟然站在转角处等着我。
“别追了,我在这呢。”
他抱着一大捧玫瑰花,站在那里冲我咧嘴一笑。
阳光洒在他肩膀上,为他镀上一层金光。
“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啊?”我问。
“嗯。”
“那你这是在……?”我指着他怀里的玫瑰。
“你跟我来。”他说。
我跟在他后面,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。
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,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我偷偷傻笑了起来。
似乎也不是个傻子嘛。
我松了一口气。
不一会儿,我们又发现了一支玫瑰。它裹着颜色鲜艳的劣质包装,孤零零地扔在绿化带里。
那男孩抱着花蹲下去,我也蹲下去,一脸茫然地看着他。
“你好呀。”他说。
“啊?你在和我说话吗?”我问他。
“诶,我忘记了,你是听不到的。”他笑着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。
什么听不到?我都糊涂了。
“你好呀。”一道软糯糯的小女孩声音。
啥?
谁在说话?
我站起身四处张望,除了我们俩,周围空无一人。
“是它。”他捏了捏我的衣角,示意我看向那支孤零零的玫瑰花。
“啥???”
我连忙后退了几步,张大的鼻孔一定出卖了我的慌张。
“别开玩笑啊,大哥。说好了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呢?”
“你不用怕,过来。”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。
我试探着向前挪了几步,保持着安全距离。
“你你你……你到底是什么人啊?”我问。
“我不是什么人。”他说。
“啊?”
“你就当我是个会变戏法、会和植物讲话的魔法师吧。”他说。
我端详着他那张干干净净的小脸,过了好一会儿,我在半信半疑中点了点头。
“挺帅个小伙儿,可惜是个神棍。”我小声说道。
话音刚落,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抽了一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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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说说吧。”他对绿化带里那支玫瑰花说道,“你为什么被丢在这里呢?”
那玫瑰花说话奶里奶气的,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我才明白。
这朵玫瑰是昨天早上,被一个高中女生买走的。
它被她收在书包里,小心保存了一整天。
放学的时候,女孩子终于把花捧出来,等在校门口送给了迎面出来的学长。
“这什么破玩意儿?你还不如送我个游戏皮肤。”学长说着,随手丢在了绿化带里。
“可恶,这种臭男生。”我攥着拳头,“真应该找到那个妹妹,告诉她好好学习,不要和这种人浪费时间!”
男孩看着我,忍俊不禁。
他捡起那支花,拍拍它身上的土,为它拆去破损的包装,和别的玫瑰一起抱在怀里。
“走吧。”
他向前走了几步,又停下来转身看着我。
“这样的事情,已经越来越多了。”他小声地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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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这样陪着他,走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。
其间,为了表示昨天那件事的歉意,我还请他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烩面。
自从那朵奶里奶气的小玫瑰被他捡来,那些玫瑰花们一下子热闹多了。
一路上,它们叽叽喳喳讲个不停。
我走在他身旁,竖着耳朵听它们曲折离奇的“情人节冒险记”。
有单独一支,被廉价的塑料彩纸包装起来的。
有好大一束,被漂亮的纱网和丝带装饰过的。
有的完好无损,被人叹着气悄悄丢掉的。
也有的经历了争吵与拉扯,只剩下残枝败叶,还沾着泪水。
总之,它们都拥有一种共同的命运。
没能有机会,被人好好呵护珍惜。
我听着听着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男孩也叹了口气。
他抬头,望着四周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。
“这样的事情,已经越来越多了。”他又说了一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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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是傍晚了。
我们两个人怀里,都抱着满满的玫瑰花。
不知不觉,我们又绕回了早餐店附近。
他示意我,把玫瑰花堆在路边的一棵树下。
“就放在这里吧,至少比待在脏兮兮的垃圾桶里好一些。”他说。
我同他一起转身离开。
走出几步路,我有些不舍地回头。
“那这些玫瑰花,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吗?”我问道。
“倒也不是。”
说完,他打了个响指,垃圾桶下的玫瑰花一下子宛若新生。
饱满的花瓣,挺拔的叶,像在地上扎了根。
“喏,你看。”
他往前面一指,我顺着他的手看去。
是日复一日给老伴儿买胡辣汤的李大爷。
他把三轮车停在路边,慢腾腾地走过去,弯下腰端详着那一大捧花。
我本以为他会抱走那些花,又或者根本不懂这些,看看就走了。
但是两者都没有。
他腼腆地笑了起来,轻轻地伸出手,轻轻地抽出其中一支玫瑰,再轻轻地插进口袋。
我认得他脸上的笑。
那是他每每说起他的秀娥,就会露出的表情。
“这样的事情,也同样还有很多。”男孩对我说道。
他笑了起来,对上了我的目光。
我恍然觉得,千百年前,中原大地上流淌着的白月光,这一刻照进了我心里。
“我要走了,再见啦。”他冲我挥了挥手。
“诶,我叫陈霹雳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河南。”
说完,他转身走了。
何南,是和我家乡一样的名字呢。
我抬起头,望着四面八方的高楼大厦。
这里与我小时候不太一样了。
不过,河南就是这样一片热土。
在飞速发展的钢筋水泥里,还依然保留着一份隽永的温情。
我伸了个懒腰,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。
明天,他还会来吗?